(四十六)(1/ 2)
“嗯?爲什麽这样说?”我的手一颤,咖啡差点打翻。
“如果你真的爱她,她就不会离开你,女人能感觉到在你心目中有没有她的位置。”潘秀丽茫然地注视着桌面,幽幽地说。
我哑然无语地垂下脑袋,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茶杯出神。
好半天,我才找到新的话题:“听你上次说任勇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,後来怎麽了结的?”
潘秀丽好久没搭腔,隔了一会儿,她才仿佛回忆起久远的往事,直起上身轻轻叹了口气:“唉——他出来以後就把新房子卖了,首期是我付的,他那一份差不多都还债了……”
“你现在还爱他麽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,斜眼瞅着她。
“呵呵呵,说一点不牵挂他是假的,”她释然地笑了起来,擡手抿了抿鬓边的短发,“但更多的是解脱,再也用不着陪他担惊受怕,也不会受亲戚朋友的白眼了。”
话正说到这儿,潘母敲门叫我们吃饭,我站起来,被潘秀丽嘻嘻哈哈地拉着走出房外。
饭菜很丰盛,有鱼有肉,还有酒,潘母请我落座,潘老先生替我斟满酒杯,两位慈祥的老人不停地劝酒布菜,使我忙於应付主人的殷勤,潘秀丽坐在我对面的桌边,一面端着饭碗扒饭,一面笑嘻嘻地望着我受宠若惊的模样。
午饭後,我坐了一会就要告辞,潘秀丽也没有怎麽挽留,送我下了楼来到街上,双方挥了挥手算是道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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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後的阳光照在背上暖洋洋的,我安步当车地往家走去,经过一间书报亭时买了一份《检察通讯》,这是岚岚以前常买来当作课外阅读的杂志。我草草翻了几页,赫然发现孙东的名字白纸黑字地出现在眼前。
我猛地收住脚步,浑然不觉四周如潮涌动的人群,只顾紧张地读着杂志中的案情介绍,一、两页纸颠来倒去地翻了不下十遍,很快,单薄的纸张被我手心的汗水浸湿了,又潮又冰,像条死鱼缠在我的手指之间。
终於,我放下手里的杂志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:嘿嘿,判了十五年,值啊!
“嘀嘀嘀嘀——”我浑身一震,原来是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,我定了定神,掏出电话拿到耳边:“谁呀?”
“小军啊,你在哪呢?”章娜又尖又细的嗓音拉得长长的,“上车站来吧,我找你有事!”她的笑声显得很放肆,好像旁边有人在嘀嘀咕咕。
我心里一动,随手把《检察通讯》塞进身旁的垃圾桶:“我先回趟家拿点东西,一会儿就来。”
“行啊,我等着你,快点吧!”章娜不由分说挂了电话。
我风风火火地赶到上海站广场,一眼望见身穿铁路制服的章娜正站在大锺柱下,我跑过去,她并不言语,仍旧领着我来到上次的那幢大厦。
“哎哟,你可回来了,等你老半天,”章娜唬着脸埋怨我一句,掏出钥匙打开锁进了门。
“坐吧,大概孙红又出去啦。”章娜扯下挂在铁丝上的毛巾抹了把脸,然後一屁股坐在小铁床的床沿上,和我肩并肩,她歪头看我一眼,笑嘻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:“咂!先跟你说个正经事……”
“说吧,啥事搞这麽神秘?”
章娜顿了顿,抿一把头发说下去:“路段上刚提我当乘务长,这是个跑前跑後的苦差事,可我又不能不干,怕把我赶回老家去,所以呀,唉……”章娜重重地叹了口气,接着说,“往後我下车就得住在食宿站,你那儿我不能常去了。”
我听了章娜的话,心头一紧一松:“那,我给你弄个传呼机,以後有啥事儿找你也方便。”
章娜笑了笑,她一边用猴皮筋束起脑後的长发,一边说:“行,关老板那边的事你替我应着,反正你有助动车,把包裹给我捎来就成,”说着,她从一旁的提包里摸出一叠纸片,“给,都是这次邮寄的收据,你替我把钱领回来。”
我接过十几张收据放进衣袋,又掏出一叠钱交给她:“这是上次报销的和辛苦费,一共六百八十块,我替你领来了。”
章娜略略一数便塞进裤兜,忽然她仿佛想到什麽好笑的事,又带着笑凑到我眼前,故意用审视的神情盯着我:“还惦记孙红麽?”
我被她直白的话逗乐了,不好意思地笑着:“嘿嘿嘿,别开玩笑了!我哪敢呢?”
“哼哼,”章娜白我一眼,“别装,你小子心里打什麽谱我还不清楚?”她撇撇嘴,“就你上回那德行,人家早看在眼里了。”
我被章娜抢白得浑身不自在,只好讪讪地抓了抓头皮,“那不都是你弄给她看……”
章娜见了我的窘相,噗哧一声乐了:“看你那傻样!真像老实孩子,哈哈哈哈!”见我一脸不解,她乾脆趴到我肩头小声嘀咕,“她害臊都是装的,就你傻逼当真!”说着,章娜用骼膊肘狠狠地拐了我一下。
“真的?”我诧异地瞪大眼睛。
“嗯,”章娜肯定地点点头,“她去会网友都好几回了,到站一下车就往外跑,”她又推我一把,“说,心里话想不想?”
“呵呵、呵呵……”我被章娜直通通地逼问弄得下不来台,只好几声乾笑,章娜的小圆脸继续在我眼前晃来晃去,我盯着这张惨白的脸,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厌恶。
话正说到这儿,房门一响,孙红端着洗脸盆从外面进来,看见我和章娜坐在床上,她怔了怔,随即堆起笑脸向我打个招呼。
“嘿!傻小子,发啥愣啊!”坐在身旁章娜靠过来,笑着捅我一下,“见了美女就像丢了魂似的,上回还没看够哇?”
“娜!”孙红臊红了脸,白净的脸蛋像罩上了一层红云,她扭捏地笑着,半真半假地瞪了章娜一眼,她弯腰放下脸盆,一扭身坐到了自己的小床上,低下头收拾杂乱的衣物,一双白萝卜似的胖手笨拙地比比划划,眼角余光却偷偷地向我瞟来。
我心烦意乱地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服:“娜,我还有事先走了,以後再找你……”
章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,眼珠子几乎从眶里掉出来:“你要走?”她望一望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孙红,“那、那怎麽行?”
“行,当然行。”说着,我挥了挥手,快步走出房门。
我开着助动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,猛地记起季彤约我今天去吃水饺,我犹豫了一下,决定还是打电话推掉,可是手提电话拨了两、三遍都是无人接听。
我依旧开着车缓缓向前,前後左右,滚滚的车流裹胁住我,使我不得不碌碌前行。
大车小车,两轮四轮,每个人都在专注地赶路,匆忙的神情写在他们脸上,仿佛到哪里去并不重要,重要的只是赶路。
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,我停下车,掏出手机凑到耳边。
庄晓春的脸上永远是春光明媚,她坐在“谭鱼头”的角落里,远远地向我招手。
“好久不见,忙什麽呢?”我还没坐稳,她就连珠炮似地发问。
“还能忙什麽?”我从鼻子眼里哼了哼,“无非名、利二字,”
庄晓春笑了笑没搭话,招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五斤鱼头,我点了鸳鸯锅。
“没想到你不吃辣。”她有点意外。
“不辣的那半儿是给你点的。”我无可奈何地解释道,流露出一丝泄气。
庄晓春“咯咯咯”地笑起来:“拍马腿上啦……哈哈哈哈!”
坐在对面的她开怀大笑,露出了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,我不禁被她的爽朗热情所感染,於是我的情绪也慢慢好起来。
“今天怎麽想起来请我吃饭?”看着菜和调料一盘盘地端上来,我提了个傻问题。
“再不请你吃顿饭,以後就没机会啦,”庄晓春一面说,一面用筷子把鱼头拨进沸腾的汤锅。
“没机会?”我绉起眉头问,“你要走?”
“嗯,大概公司要派我回北京,下个星期就动身,”她停下手中的筷子,昂着脸,下巴颏冲着我一撅一撅,“本来还想办上海户口呢,这下不成啦。”
“回去升职?”我在汤锅里搅来搅去,黑色的鲢鱼头不时浮出水面。
“哪有那好事儿?哼,连出差津贴都没有,”庄晓春没好气地白我一眼,好像我就是那位不讲理的上司,“还说是照顾我回家,假惺惺!”她使劲地撇了撇嘴角,满脸不屑。
“也行呀,总算是回到父母身边了,”我安慰她道,“上海就当作一场春梦吧!”
“梦个屁!”庄晓春笑駡道,“要发春也不在上海发,嘿嘿嘿……”
说说笑笑间,晚饭吃完了,我用助动车把庄晓春送到她住的楼下。
“上去喝杯茶吧,”她站在楼影里邀请我,“我同屋的夥伴儿还没睡,大家一块聊聊天。”
“不了,太晚了,”我看看表,时针指向九点半,“过两天我再约你们。”
“那也好,”她擡手朝我挥了挥,“再见。”说完,她便隐没在黑暗中。
我开着车,慢吞吞地,突然灵光一现,赶忙扭大油门向前飞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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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是星期天,又轮到我值班,但科里的气氛大不一般。
我坐在护士办公室的角落里,房间里挤满了人,主任们和几位师兄弟,还有护士在办公桌周围坐成一圈。
“啪!”鲍主任把724床的病历夹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拍,“说!昨晚上夜班是谁!”他瞪着眼珠子环顾四周,在人群中找到护士长张萍,“你们护士呢?都睡着了嘛!”
张萍窘迫地望望两旁,嗫嚅着说:“是…是於嫣。”
小嫣脸色苍白地站起来:“我…是我大夜……”
“哼!”老鲍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,“病人把铺盖都搬走了,你都不知道!还在交班记录上写什麽”病情稳定“,你是不是活见鬼啦?”他忽地站起身,凶神恶煞地对着小嫣。
小嫣惊惶失措地站在办公桌边,视线无意中扫过我,眼神投来求助的信号。
我擡起头注视着她,微微点一点头,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堆在脸上。
“咳咳,”一旁的赵主任咳嗽一声,“好啦,老鲍,别怪他们小的啦……咳咳!咳!”他弯下腰剧烈地咳起来,好半天才恢复正常,“病人逃了账算在我身上好了,反正是我介绍来的……是我连累了大家,咳咳咳!”他咳得更厉害了,趴在桌上,喘得直不起身子。
“张萍,去拿……”鲍主任放缓了声调,扭头吩咐护士长,又关切地拍了拍赵主任的後背,“慢慢说,不急……有事好商量……”
张萍快步走进配药室取来了药片,她盯了一眼小嫣,又努了努嘴,小嫣猛然惊醒,跳起来跑去端来一杯水送到赵主任手上。
“主任,给,吃药,”她怯生生地,眼睛望着手中的杯子,不敢擡头。
“好好,谢谢你啊……”赵主任接过水和药,感激地拍拍小嫣的肩膀。
“唉……”鲍主任沈重地坐回椅子上,“老大呀,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,可是好人不得好报啊!”他叹了口气,“你爲替这个病人省钱,连化验单和医嘱都不让洪良开,用的药也是最便宜的,现在呢?”老鲍两手一摊,“她来个恩将仇报!”
“是呀是呀,”张萍在一旁附和,不住地点头,“现在的人太没良心了。”
“哼哼,”程师父突然忿忿不平地冷笑一声,“吃一堑长一智,以後我可不敢发这种善心喽!”
“嗯,人穷志短……”始终沈默不语的钱师兄也冒出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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