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十七)(1/ 2)
我和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,过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,醒过来的时候,屋里开灯,藉着窗口透进的亮光,季彤正在「悉悉嗦嗦」地换衣服。
「嗯?你要走?今晚在这儿睡吧。」我看看表,九点多了。
「不了,明天还得上班呢,我管开车接送她们。」季彤麻利地穿好昨晚的衣,继续收拾提来的布包里的东西。
「噢,那我骑助动车送你,」我溜下床,站在女人身後抱着她的腰,「下星三是国庆节,整整一个礼拜,来我这儿吧,出去玩玩也好。」
「啊……那……谁呢?」季彤只顾叠着衣服塞进包里,没回头。
「章娜?她刚来电话说『十、一』黄金周忙不开,等节後还得回趟家看看孩,得有半个多月不来呢,」我忽然心里有些烦躁,使劲扳直了季彤上身,使她朝着我,「怎麽?你怕她知道?」
季彤回过身,手臂勾住我的脖子,眼睛定定地看着我,一脸严肃:「再怎麽你也是她男朋友,我半道儿插进来总有点那个,你说是不?」
「呵呵……」我笑了笑,用手拍拍她结实的臀部,「你也真傻,要真是结婚的对象她能让我上你?她没把这事放心上,你倒当了真……」
「倒也是,嘿嘿嘿…」季彤放心地笑了,「她都不在乎,我在乎啥?行,以我没事就来,」她扶了扶盘起的头发,「今晚上可得走了,明後天我再来。」
「行啊,啥时候来随你,」我提起她的包,「走吧,我送你。」
……
送了季彤回来,我坐在桌前打开电脑,连续好几天净顾着应付女人,关先生代的文章一点儿没动笔,眼看还有两天就国庆了,再不交稿真说不过去了。
我习惯性地先上网看看雅虎的信箱,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邮件,寄件人名字汉语拼音让我猜了好半天,看过内容才想起来是那天在「红蕃」楼上遇见的女,庄晓春。
她邀我上网聊天,把聊天室说得天花乱坠,我不禁好笑起来:「小姐啊!你我像你一样有空啊?」我把这句话打在回件里发了出去,发完了才觉得有点不貌,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。
「算了算了,她生她的气,反正以後不会见面。」我安慰着自己下了线,开WORD工作。
……
一个星期的国庆长假期对我们来说只是轮流休息三、五天而已,但这三数天空闲意味着长期亏欠的睡眠得到短暂的补充。遵照鲍主任的「最高指示」,趁病人吵吵嚷嚷要回家过节,我们把十几个即将出院的「存货」提前赶了出去。
望着冷清下来的病房里十多张空荡荡的病床,护士们知道可以松口气了,个笑逐颜开,直到我提醒她们「股市大跌之後必是大涨」的道理。看着大姑娘小妇们又哭丧着脸,我和洪良躲在办公室里捂着肚子笑了半天。
关先生总算够意思,赶在九月三十日下午召集所有人员分奖金。网页的设计和工程师们每人拿到二万,我和另一个性病专家各自一万五。
性病专家嘟嘟囔囔地嫌少,关先生听了颇有点不自在,他使劲挺了挺胸脯,高了音调,几乎是大吼地对着我们:
「今天!大家拿到的只是小意思啦!等到网站一开通,我们的财富会像滚雪一样越滚越大!你们可以不相信我,但是要相信互联网!你们不相信互联网不紧,要相信杨致远!不要过多久,我想明年……不!也许就在今年!在坐的诸都会变成杨致远!只要在纳斯达克一上市,人人都有数以亿计的身家,到那个候……哈哈哈哈!」
关先生兴奋地搓着手,彷佛面前的长桌上,黄的条子、绿的票子一大堆。
「到那时候,吃油条、喝豆浆,爱醮白糖醮白糖,爱醮红糖醮红糖,豆浆要碗,喝一碗,倒一碗……」我坐在长桌另一头,心中默念刚看来的帖子,万分服自己过目成诵的本事。
饱餐了一顿关记饭庄卖的画饼,我急急忙忙地叫了车往医院赶,今晚又轮到值班。坐在车里,按按口袋里的票捆子,硬硬的一大块,我心满意足地笑了,舒服服地吐了口长气,心里美滋滋的。
回到办公室里刚换上白大褂,走廊上忽然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,我开门探头,「哥哥!哥哥!」一个穿得花里呼哨的小女孩迎面跑来,乐颠颠地拃着只小手要我抱。
珠珠,贵庚四岁半,我进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是老住客了。
珠珠的妈妈在本院产科生下的她,抱回家没满一周岁,家长就发现孩子有先性青光眼,於是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医院闹腾,非要定个医疗事故不可,连电视的记者都像苍蝇叮臭肉般地闻风而至,没想到院方不吃这一套,最後还是闹上院,中级人民法院开了庭,法官糊里糊涂判决医院赔偿五万,没想到,家属拿钱後,把珠珠往门诊大厅的长椅上一放,头也不回地跑了。
这下医院犯了难,不得不报警,警察来看了看,说不是刑事案件不理,找民局,不是孤儿不收,按照判决书上的地址找上门去,才知道人家早搬走了,连子都卖了,气得当时的院长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暴跳如雷。
最後没办法,只能先把孩子养起来,於是,在儿科护士休息室里搭了张床睡,每天三顿凑合着喂儿科病房的奶粉,满了周岁改吃病房的病号饭。
刚开始的日子里,院里职工窝了一肚子的火,看见包着襁褓的珠珠就烦,後明白了不得不接受的现实,大家也慢慢地消了气。
随着时间过去,珠珠一天天长大,从学会舔手指头到咿呀学语,又学会下地路,於是,她每天蹒跚地走到门口,扶着门框站在走廊边,骨碌碌地转动大眼,望着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碌。
有空闲的时候,儿科的女医生和护士都喜欢抱抱亲亲珠珠,那是她最高兴的刻,圆圆的小脸兴奋得通红,咧开嘴大声地笑,不时被大人挠着胳肢窝痒得又又叫。
可是大家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她,人们来来回回走过她身旁,脚步一刻不停,就被冷落在角落里,倚墙而立,仰起脸半张开小嘴,眼睛热切地迎向大人的目,盼望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,驻足片刻说几句话。然而,她多半是失望,只能下头,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地面,在走廊里无聊地走来走去,神情落寞。
日复一日,月复一月。渐渐地,珠珠走动的范围越来越大,她学会了搭乘电,经常独自一人从儿科跑出来,乘电梯上到心内科的五楼,再沿着横跨两幢大之间的天桥,来到外科大楼,她很喜欢在散发着浓重的来苏尔味道的外科病房连,东瞅瞅西瞧瞧,四处蹓躂,快到吃饭的时间再顺着原路跑回儿科。
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,直到有一天,珠珠发现了我。
直至今天,我仍然搞不清楚珠珠为什麽开口就叫我「哥哥」,因为这个称呼於她是非常特殊的。
珠珠周围的男性,除了十四岁以下的病童,就是二十五岁以上的医生,她应有足够的能力区分明显的长幼之序。比如,她懂得年轻的护士是「阿姨」,叫科的胡主任「婆婆」,见了矮胖的鲍主任和高瘦的赵主任,一律是爷爷,然而恨的是,珠珠叫洪良「叔叔」,而我,却是「哥哥」!
我已经记不起那天为什麽没有进办公室,而是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吸。忽然,有人拉了拉白大褂的後襟,回头望望,没人,我正在疑惑,白大褂的襟被人向下拽了一下,一低头,见是一个三、四岁的小女孩,脸蛋红扑扑的,发齐眉,忽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打量我。
「啊?小朋友,什麽事啊?」我弯下腰,单腿半跪在地上,笑嘻嘻地注视着个可爱的小家伙。
小女孩不说话,只是後退半步,提起脚往地上用力一踏,「啪!」鞋底在地清脆地响了一声,「喔!喔!」她翘起一根手指朝下比划着,同时急切地把脚到我跟前。
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,原来她左脚穿的小鞋子散开了鞋带。
我乐呵呵地把她抱起来坐在暖气片上,弯腰替她系好鞋带,正当我解开另一鞋带重新系紧的时候,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:「哥哥……」
「嗯?不是哥哥,是叔叔。」我一边笑,一边纠正她。
「哥哥,哥哥。」她甜甜地笑着,眼睛快速地在我脸上巡视,好像要寻找什。
「不是哥哥,是叔叔。」我再次纠正。
「哥哥。」她笑得更欢了,伸手搂住我的脖子。
「别叫哥哥啦,叫叔叔!」我不由得加重了语气。
「哥哥。」
「叫叔叔!」
「哥哥。」
「叔叔!」
「哥哥。」
「…好吧!哥哥就哥哥吧,」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抱起她放到地上,「你什麽名字?」
「妹妹。」她竟有些含羞地低下了头。
「我问的是你的名字,就像美国总统叫克林顿,中国的主席叫核心,你叫什?」
「妹妹。」她还是那句,温柔婉约但斩钉截铁。
「唉……行行,我就叫你妹妹吧。」我放弃了努力,争辩下去崩溃的一定是。
这时,护士小洁走了过来:「珠珠,快回去吧,吃中饭了。」
「哎,」珠珠答应了一声,朝我嘻嘻一笑,磕磕碰碰地跑远了。
从小洁嘴里知道了珠珠的来历,我和她感慨了一番,天下竟有这种父母!
打这以後,珠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,起先她躲在办公室门外,探头探脑地里张望,渐渐地发觉我不讨厌她,胆子大了些,小心翼翼地蹩进屋来,站在角里呆呆地看我写字,每当我写累了停下笔,偶然望望她,她立刻讨好地堆起笑,像一只随时准备博取主人欢心一笑的小狗,让人又怜爱又不是滋味。
珠珠很喜欢喝易拉罐汽水,我经常买一罐放在办公室抽屉里,可是她并不总马上打开就喝,常常小心地捧在手里拿回儿科去,儿科那边的护士告诉我,珠的柜子里少说装了有三十罐,可是她仍然不声不响地把人家送的汽水收进去。
有天我把珠珠抱到大腿上坐,问她为什麽把汽水藏起来,是不是舍不得喝?
她呆了好一会儿,小声说:「阿姨讲的,等我五岁就送我去住校,那里没有水的,我把汽水攒到那时候喝……」
从此,我上午买一罐百事,下午洪良买一罐芬达。
「哥哥!」珠珠扑进我怀里,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胸前乱拱,双手紧紧地抓住的衣襟。
「怎麽啦?想哥哥啦?不好意思哦,今天没有买汽水,」我抬头望望乱哄哄人群,「出什麽事啦?」
张萍走了过来,喜形於色:「喏,珠珠寻到人家咧!」
「寻到人家?她父母来领她回去了?」
「嗨!那种畜牲会来才怪!」护士长恶狠狠地诅骂,飞快地挥了挥手,「是师父,程主任领珠珠回去,今朝在民政局刚刚办好了手续,派出所的户口也报。」
「程医生?」我又惊又喜,望望站在人堆里红光满面的师父,思思挽着他的膊,幸福地依偎在身旁,「程师父不是要和思思结婚了吗?怎麽……」
「就是呀,程医生就是领珠珠回去做女儿呀,你当思思还会再养一个吗??」张萍趴在我耳边说得咬牙切齿,很不屑於我的愚钝。
「哥哥,」珠珠动了动,在我怀里抬起脑袋,「我要走了。」
「嗯,好啊,到程爷爷家里住,对吧?」
「嗯。」她点点头,低头玩我衣服上的纽扣。
「程爷爷家里比这里好,有花园,有席梦思床,你在这里只好睡板床,那里有好多好多汽水喝,晓得伐?」
「晓得的,思思阿姨讲过了,要去读幼儿园,还要开刀。」
「开刀?」我愣了一下,「对对对,还要开刀玩玩,到时候哥哥去看你,?」
「哎——是要开刀,」张萍蹲了下来,碰了碰我,「程主任讲要快点手术,已经出现管状视野了。」
的确,珠珠走路经常跌跌撞撞的,而且思思讲过,珠珠眼睛胀痛的次数越来多。
正说话间,大伙围拢了过来,七嘴八舌地:「好了好了,这下黄军的小情人住娘家喽!哈哈哈!」
在哄笑声中,我抱起珠珠被人们簇拥着下楼。
大院停车场内,老程打开他那辆普桑的车门,思思钻进後座,我把珠珠交给医生,他笑着接过去递给思思,我忽然想到什麽,转身飞快地跑到院门外的小店,扔下钱,抱起一箱百事可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,塞进後排座位下面。
程师父发动了汽车,车子慢慢向前移动,珠珠跪在车座里,脸贴在车窗玻璃,朝我们挥动小手,外面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手向她招着,张萍和儿科的位护士眼圈红红的,小嫣和小洁哭得抽抽嗒嗒,我一左一右搂住两位美人安慰,既替珠珠找到新家庭而高兴,心里又有点失落。
夜很静,护士站里,挂钟在墙上「嘀嘀嗒嗒」地走动。
我和小嫣对坐在办公桌两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,正聊到苏莉最近辞的事,挂钟「当…」地响了一下,小嫣抬头看了看指针,叹了口气:「唉…,点半了,珠珠应该睡觉了。」
我笑了起来:「平常珠珠在这里的时候,你也不见得有多少关心呀,好不容有人收养她了,你倒牵肠挂肚的……」
「哼!」小嫣不满地瞪了我一眼,「谁不关心她啦?几年来珠珠的小衣裳不是我们买的啊?今天她脚上的皮鞋就是上个月我们和儿科的护士凑钱买的哪!像你和洪良……」她白了我一下,「就会拿凉水哄她,哼!两个小男人……」
我伸了伸脖子,被噎得喘不上气来。
「嘻嘻嘻嘻!」看了我的模样,小嫣摀住嘴笑了起来,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不理她,索性点了一支烟,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。
打开电脑连上互联网,在网址栏输入了关先生的网名,第一天开通,老板要我们都来报到。
进入了我的专栏,还没有提问的,输进密码後登入,偌大的白板上只有我的像在闪烁,空空荡荡,颇有点独步武林的味道,我打了几句话,祝贺各位国庆快乐,算是留下记录给关先生看看。
我在计算机屏幕前坐着,百无聊赖,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上来,「算了,跟你们玩了。」我嘟囔着退了出来,来到雅虎看了会儿新闻,想起庄晓春邀我天的事情,心里一动。
果然,庄晓春的网名挂在一个聊天室里,我静静地躲在一旁,像一只猫伏在落观察耗子洞口的动静。
她打字的速度堪称一流,在三、五个聊友之间从容应对,看着一排排粉红色字迹从她的昵称後面倾泻而出,我不禁暗暗称奇:她奶奶的,她怎麽练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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